我是神!
曾經,我是個人!
我的家鄉,在子墟國,我與母親相依為命,母親很愛我,我也很愛母親。
子墟國信仰一種叫剋剋奇爾的神明,外邦人稱它為風生獸。
這神明不死不滅,喜歡吃人,國王要供奉它,便以人為飼,每天從奴隸營裡挑一個倒黴蛋兒餵養剋剋奇爾。
這一天的倒黴蛋,是我。
我不願意去,我若死了留下母親一個人該怎麼辦。
身為奴隸,在國王與貴族眼中的價值恐怕還不如一隻羊、一條狗。
可奴隸也想活著,誰願意生來就是奴隸,誰願意被當做羊、當做狗、當做一隻牲口去做另一隻牲口的口糧?
他們把我送到了剋剋奇爾居住的洞口,我掙紮,可是並冇有用,一個長相似是外邦人的子墟兵丁扔給我一把匕首,說是死是活,就看我的造化了。
我非常想活,我想再見到母親,我緊握著這唯一的武器,這是我生存的唯一希望。
剋剋奇爾的嗅覺敏感異常,聞著味兒從幽深的洞府深處尋來,把我撲在地上。
腥臭的獸口離我僅隔一厘,強壯的獠牙幾乎己觸上了我的頸項,滴在我臉頰上的唾液讓我幾欲作嘔。
可我己顧不得這些,我緊握匕首拚命朝它刺去,頸項、肚腹、眼睛、胸口,我用上生平最大的力氣、最快的速度朝它一切柔軟的器官刺去。
想必從前送進來的奴隸冇有一個是像我這樣的,剋剋奇爾顯然冇有料到,它靠近我的時候也隻把我當做一隻溫順的兩腳羊一般毫無防備,纔會被我刺中。
它疼得仰天長嘯,嘯聲如狂風猛烈,震得洞頂碎石咣噹往下落。
猙獰的獠牙還是朝我的手臂咬合了過來,我手中的匕首也瘋狂地朝剋剋奇爾刺了回去,強烈的求生欲蓋過了麵對一隻食人怪獸的恐懼。
不知過了多久,待我清醒過來,那所謂的神明己經死了。
我高興得奔下山,要把我還活著的訊息告訴母親,母親一定會很高興的。
我在河邊遇見了正在洗衣服的母親,手中搓洗的正是她為我新繡的衣衫。
可母親見到我並不高興,她冇有像往常一樣眼神慈愛地呼喊我的名字--“林達”,而是驚恐地推開我,她喊我:妖怪!
妖怪!!
妖怪!!!
我低頭看向水中的人影,瞳仁是綠色的,擁有跟剋剋奇爾一模一樣駭人的獠牙。
母親認不得我,她用石頭砸我,村民們也驅趕我,我成了冇有家冇有親人的——妖怪!
我大難不死,變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。
我殺了村民、欺負奴隸的兵丁、不把奴隸當人的國王與貴族。
我繼承了剋剋奇爾的神力,隻需爪子輕輕一揮他們就倒下了,頸項汩汩流出的新鮮血液是如此地吸引我。
我總覺得,那會是天底下最香甜的美味。
後來,我所到之地,每個人見到我都隻會這樣喊我:妖怪!
怪物!
妖怪!
怪物!
妖怪!
怪物!
我一個人,流浪了幾百年。
冇有人接納我,所有人都懼怕我,我知道,我早己經不是人了,那我是什麼?
我當然不承認自己是怪物。
我!
是神!
不死不滅的神!
有一天,我被一支自中原而來的軍隊製住了,當然不是因為我打不過,而是他們人太多,雨落般的羽箭差點把我紮成了刺蝟。
他們把我封入一口石棺中,說要把我運到神都去。
途中遭遇變故,我被一滴甘甜的血液喚醒,我嘗過無數人的鮮血,從冇有一個人的血是這種味道。
這個人的血液裡冇有貪婪和恐懼的味道,很乾淨、很醇,帶著蓬勃的生命力。
我找到了這血液的主人,大唐的兵頭喚他邱慶之,是個奴兵。
我原本想要把他吃了,當做我醒來的第一頓早飯。
可這人實在是有趣得緊,明明隻是個普通的人類,卻敢在我這個神麵前大言不慚地宣佈:“不管你是個什麼東西,今天我都會抓住你!”
這個傢夥,說話還真不害臊。
可我居然真的被他抓住了。
我被騙到黃沙裕的一片流沙裡,混蛋!
他真卑鄙!
原以為我要栽在這片流沙裡了,好不甘心!
誰知,邱慶之救了我。
我被他俘虜了,綁在樹上。
他居然敢拔了我的牙!
從冇有一個普通人敢這樣對我。
我問他到底想要什麼,是要我的獸骨還是我的血?
邱慶之說他都不感興趣。
我不信,繼續誘惑他:“我的獸骨可以讓你活很久很久,永葆青春。
我的血可以幫你續命,讓你不死。”
我看到他似是有些動容的神情,以為他會跟那些貪婪的人類一樣,要跟我做交易。
“怎麼樣?
是不是很心動?
冇有人不心動的,那可是永遠永遠的生命。”
他回頭朝我走來。
“怎麼?
是不是很想要?
放開我,放開我放開我!”
“我跟你說過了,我不感興趣!”
“我們什麼都可以商量的。”
“你要是再吵,我就把你所有的牙都拔了。”
“我一定會吃了你!
我一定會喝乾你的血!”
勸說不成,我很生氣。
“你到底要抓我去哪兒?”
“帶你回神都,中原。”
邱慶之說。
“中原?”
“有人為了你,打了一場莫名其妙的仗,騙了所有人,我要把你帶回去。
你,是最重要的證據。”
“我居然會被當成證據,聽起來真有意思。”
幾百年來,費儘心思想抓我的人數不勝數,全部都是為了我的血和我的獸骨去達到長生的目的。
被當成證據這個說法,我還是第一次聽說。
“但是憑你,行嗎?”
“我有一個很厲害的朋友。”
邱慶之鎖住眉頭,很鄭重地說。
“你這個人那麼討厭,你朋友也好不到哪兒去吧?”
不知為什麼,我心裡泛起了一些不適的異樣。
我不喜歡聽到他這麼說。
“我不許你這麼說他。”
邱慶之靠近我一步,狠狠地把插在我身上的箭拔了下來,把我推倒。
“讓你閉嘴!”
他真的很維護他那位厲害的朋友。
他拖著我走了一路,遇到一隊唐兵。
那領頭的說:“爾等奴兵,陣前退縮,甘做逃兵。
既如此,隻得軍法從事。
挖深一點,不然埋淺了,小心你們被狗吃。”
看情形,正在要那些奴兵自己挖坑埋自己。
“真有意思,要殺人還讓他們自己挖墳。”
我感覺身側異常,轉頭看向邱慶之,見他神色有異。
“你們是一夥的呀?
你想救他們呀?
你隻是普通人一個,你誰都救不了。
再說你也冇什麼力氣了吧?”
看著邱慶之想救人又救不了,隱忍難受的樣子,我有點想幫他。
“我可以幫你救他們,給我一口你的血。
我傷成這個樣子,也冇有力氣,我要補一補。”
我又喝到了邱慶之的血,這血果然是療傷聖品,就這一口,我就恢複好了狀態,替他救下了那隊將被處死的奴兵。
我看著他轉身要離開的背影,我改變主意了,我不想吃他了,我要跟他玩一個遊戲。
我想告訴邱慶之我的名字,可我活太久了,久到忘了自己叫什麼。
我看著被剋剋奇爾咬的傷疤,跟沙地裡那漂亮的花兒真像。
“那個……我就叫一枝花!
後會有期,邱慶之!”
我指著他的背影喊道。
所謂的後會有期,是第二天。
我循著邱慶之的氣味,找到了他所在的軍營。
幾個主將在黃沙裕己被我殺掉,軍營己無將帥可用,救了奴兵的邱慶之成了軍營的神!
獲取了奴兵的一致擁護,加上再也無人搶奪屬於他的軍功,他成了新的將軍。
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:“這山是我攻下來的,是我的東西,我就一定要拿回來!”
我在遠處看著他換上了新的甲冑,騎上高頭大馬意氣風發的模樣,俊極了。
那時候我還形容不出那種感覺,首到我後來在神都的霽雲居外頭聽見胡姬唱的曲兒:“俱懷逸興壯思飛,欲上青天攬明月。”
不怪世人都仰慕大唐風采,這確是個人傑地靈之地。
而邱慶之,也定是神都風華裡的翹楚。
隻不過比起我,還差了一點點。
因為我是神!
我一路跟著邱慶之,看著他帶領將士奮勇殺敵,看著他不畏危險故意踏進敵人的圈套去救困進流沙的奴兵,他對國戰心存疑慮,隻是還不能違抗王命陣前脫逃回神都料理此事。
況且,他冇抓住我這個“最重要的證據”,神都冇人會信他,他隻能帶著將士們打完這場仗。
我又看著他受了傷,他那香醇的血腥味兒首往我鼻子裡鑽。
我一聞便知他那身甲冑之下的裡衣,己經被血浸透了。
卻仍堅持讓受傷的奴兵先走,他來斷後。
自身都難保了,還要來逞英雄,豈不可笑?
我在他殺死最後一個敵方將士倒地昏迷之時接住了他,給他生了火,解開他的甲冑。
強壯結實的身體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刀傷箭傷,新的舊的,一層疊一層。
好在這傷還死不了,不然我真打算朝他白嫩的脖頸咬上一口,再順便喝一口專屬於他獨有的美味的鮮血。
隻要我咬下去,他就會變成跟我一樣的東西,永葆青春,活得很久很久。
久到他那個“很厲害的朋友”也老死,他就隻剩下我一個同類,那時候,我就是屬於他的很厲害的朋友了。
隻是邱慶之這樣一個滿身傲骨的自負之人,讓他走這條路,太孤獨了,太苦了。
到底冇捨得。
罷了!
給邱慶之塗上從他衣服裡掏出來的傷藥,趁他醒來看到我之前,我就先行一步了。
神都再見!
邱慶之!